人性之恶

王俊良

《三国演义》第四回“废汉帝陈留践位，谋董贼孟德献刀”，写曹操刺董失败，与陈宫逃到成皋吕伯奢家，听窗外人言“缚而杀之，何如”？曹操“遂与宫拔剑直入，不问男女，皆杀之”，待搜至厨下，却见缚一猪欲杀，才知冤杀了吕伯奢一家。

手刃救命恩人一家的曹操，面对陈宫诘问“知而故杀，大不义也”，说出了那句令人齿冷至今、尽显人性之恶的话，“宁教我负天下人，休教天下人负我”！这等卑鄙龌龊的小人行经，很难与那个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，只身行刺董卓，为国锄奸的君子曹操想象为同一个人。

很可惜，人性之恶与人性之善，就这样并存于曹操内心。善起则为君子，抛弃个人恩怨，一心报国，成时代英雄；恶起则为小人，以恶度人度事，手辣心狠，为乱世奸贼。这种在一个人内心，善与恶此消彼长的人性纠结，并非仅存于奸贼曹操内心，正面人物狄仁杰，同样有不堪之举。

武周年间，宰相狄仁杰在朝野上下，都是响当当的正面人物。发现和举荐狄仁杰的幕后人娄师德，别说得到狄仁杰的回报，反遭到狄仁杰的刻意打压和存心报复。《新唐书》载，狄仁杰当宰相之前，娄师德在武则天面前，多次推荐狄仁杰，但狄仁杰对此事却一无所知。

一次，武则天与狄仁杰谈到娄师德，问“师德贤乎”？狄仁杰答，娄师德“为将谨守，贤则不知也”。又问“知人乎”？狄仁杰再答“臣尝同僚，未闻其知人也”。武则天笑着说“朕用卿，师德荐也，诚知人矣”。于是，令侍从取来文件箱，拿出十几篇娄师德举荐狄仁杰的奏折给狄仁杰看。

　狄仁杰读后，为自己的人性之恶十分惭愧，说“娄公盛德，我为所容乃不知，吾不逮远矣”！狄仁杰没想到，自己一直在工作中故意设置障碍，百般刁难的娄师德，竟是有恩于自己的伯乐！自己的浅薄，与娄师德的持重正好相反，狄仁杰决心至娄府当面道歉。

对狄仁杰的小人行径，娄师德并不在意，说“吾见公刚直，所言不偏，能为国安民，吾故荐公，必能匡复唐室，实为公忘私也”！意思是，我举荐你为相，完全出于为江山社稷考虑。娄师德之胸襟，几与宋代王旦荐寇准类同。无论是被举荐者寇准诬陷，还是宋真宗直言相告，王旦都可与娄师德比肩。

大中祥符八年（1015年），寇准因与掌管全国财税宠臣林特意见相左，再次罢相。不久，宋真宗授予寇准有职无权的使相职衔。寇准感激莫名，说“非陛下知臣，安能至此”？宋真宗告诉寇准，是王旦数次具表上奏，向朝廷举荐寇准，“准愧叹，以为不可及”。

寇准的人性之恶，在睚眦必报。举一小事，足见王旦之贤与寇准之狭。王旦所在中书省与寇准所在枢密院，两个单位之间常有文书往来。一次，王旦所在中书省送达枢密院的文件格式有误，寇准把这事捅到上边，结果是王旦被责，中书省全体被罚款。不久，枢密院送达中书省的文件格式也出现错误，中书省本可以按寇准作法，王旦却让部下将文件退还枢密院。

宋真宗为王旦鸣不平，问王旦，何以“卿虽称其美，彼专谈卿恶”？王旦解释说，这是因为“臣在相位久，政事阙失必多。准对陛下无所隐，益见其忠直，此臣所以重准也”！就是说，正因为寇准敢于指斥我的不足，我才愈加认定其心底无私与无畏。

宋真宗之惑，在不懂人性有善恶之分。善胜恶，则为君子；恶胜善，则为小人。何以君子有小人之举，小人亦有君子之行？只在善与恶渐变过程中，哪一方占了上风。社会的进步，在不断完善弘扬人性之善，抑制人性之恶制度建设，不止于对人性之恶的批判。

2024年5月17日《义乌商报》群言堂首发

人性之善恶

王俊良

《三国演义》第四回“废汉帝陈留践位，谋董贼孟德献刀”，写曹操刺董失败，与陈宫逃到成皋吕伯奢家，听窗外人言“缚而杀之，何如”？曹操“遂与宫拔剑直入，不问男女，皆杀之”，待搜至厨下，却见缚一猪欲杀，才知冤杀了吕伯奢一家。

手刃救命恩人一家的曹操，面对陈宫诘问“知而故杀，大不义也”，说出了那句令人齿冷至今、尽显人性之恶的话，“宁教我负天下人，休教天下人负我”！这等卑鄙龌龊的小人行径，很难与那个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，只身行刺董卓，为国锄奸的君子曹操想象为同一个人。

很奇怪，人性之恶与人性之善，就这样并存于曹操内心。善起则为君子，抛弃个人恩怨，一心报国，成时代英雄；恶起则为小人，以恶度人度事，手辣心狠，为乱世奸贼。这种在一个人内心，善与恶此消彼长的人性纠结，并非仅存于曹操内心，正面人物狄仁杰，同样有不堪之举。

武周年间，宰相狄仁杰在朝野上下，都是响当当的正面人物。发现和举荐狄仁杰的幕后人娄师德，别说得到狄仁杰的回报，反遭到狄仁杰的刻意打压和存心报复。《新唐书》载，狄仁杰当宰相之前，娄师德在武则天面前多次推荐狄仁杰，但狄仁杰对此事却一无所知。

一次，武则天与狄仁杰谈到娄师德，问“师德贤乎”？狄仁杰答，“娄师德为将谨守，贤则不知也”。又问“知人乎”？狄仁杰再答“臣尝同僚，未闻其知人也”。武则天笑着说：“朕用卿，师德荐也，诚知人矣。”于是，令侍从取来文件箱，拿出十几篇娄师德举荐狄仁杰的奏折给狄仁杰看。

狄仁杰读后，为自己的人性之恶而惭愧，说“娄公盛德，我为所容乃不知，吾不逮远矣”！狄仁杰没想到，自己一直在工作中故意设置障碍，百般刁难的娄师德，竟是有恩于自己的伯乐！自己的浅薄，与娄师德的持重正好相反，狄仁杰决心至娄府当面道歉。

对狄仁杰的小人行径，娄师德并不在意，说“吾见公刚直，所言不偏，能为国安民，吾故荐公，必能匡复唐室，实为公忘私也”！意思是，我举荐你为相，完全出于为江山社稷考虑。娄师德之胸襟，几与宋代王旦荐寇准类同。无论是被举荐者寇准诬陷，还是宋真宗直言相告，王旦都可与娄师德比肩。

大中祥符八年（1015年），寇准因与掌管全国财税宠臣林特意见相左，再次罢相。不久，宋真宗授予寇准有职无权的使相职衔。寇准感激莫名，说“非陛下知臣，安能至此”？宋真宗告诉寇准，是王旦数次具表上奏，向朝廷举荐寇准，“准愧叹，以为不可及”。

寇准的人性之恶，在睚眦必报。举一小事，足见王旦之贤与寇准之狭。王旦所在中书省与寇准所在枢密院，两个单位之间常有文书往来。一次，王旦所在中书省送达枢密院的文件格式有误，寇准把这事捅到上边，结果是王旦被责，中书省全体被罚款。不久，枢密院送达中书省的文件格式也出现错误，中书省本可以学寇准做法，王旦却让部下将文件退还枢密院。

宋真宗为王旦鸣不平，问王旦，何以“卿虽称其美，彼专谈卿恶”？王旦解释说，这是因为“臣在相位久，政事阙失必多。准对陛下无所隐，益见其忠直，此臣所以重准也”！就是说，正因为寇准敢于指斥我的不足，我才愈加认定其心底无私与无畏。

宋真宗之惑，在不懂人性有善恶之分。善胜恶，则为君子；恶胜善，则为小人。何以君子有小人之举，小人亦有君子之行？只在善与恶渐变过程中，哪一方占了上风。社会的进步，在不断完善弘扬人性之善，抑制人性之恶制度建设，不止于对人性之恶的批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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