杂文月刊·第四期·治诗与治国
2024-04-02 15:09:4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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治诗与治国

王俊良

老子训儿子,称“过庭训”。《论语》中,孔子训儿子孔鲤不学《诗》,说“不学诗,无以言”!此训,对孔鲤没起作用,倒成了历代皇帝“诗教”体系的外衣。而且,出身愈低微,愈喜欢把治诗与治国混为一谈。

出身乡镇干部的汉高祖,开皇帝治诗先河。当时的背景,是汉高“十二年,十月,高祖已击布军会甀,布走,令别将追之”。就是说,大局初定。往昔偷鸡摸狗,好酒及色的汉高祖,发达之后的第一件事,就是还乡显摆。《史记》记高祖还乡,止“酒酣,高祖击筑”六字,便境界全出。

酒精作用下的汉高祖,吼出“大风起兮云飞扬,威加海内兮归故乡,安得猛士兮守四方”三句,竟一时哽咽,再无下文!司马迁美其名曰《大风歌》,朱熹捧其为“千载以来,人主之词,亦未有若是壮丽而奇伟者也”!文人的无行,直接激发了后来的乞丐皇帝朱元璋,不甘人后的《金鸡报晓》垃圾诗,“鸡叫一声撅一撅,鸡叫两声撅两撅”的出笼。

朱元璋无知无畏倒也罢了,雄才大略的唐太宗,竟也未能免俗。贞观之初,唐太宗也曾萌发治诗念头。《纲鉴易知录》载,给事中孔颖达,察觉到唐太宗有醉心诗文的苗头,就敲打唐太宗,说帝王“若位居尊极,炫耀聪明,以才凌人”,就会出现“饰非拒谏,则下情不通,取亡之道也”!

谏议大夫褚遂良,也发现病中的唐太宗,虽躺在病床上,还在认真地研究诗文。遂上《请节劳表》,用另一种形式劝唐太宗,切莫“耽玩书史,每作文咏,兼诸手笔,日暮继烛,运心不停”!好在唐太宗是个能够自律的君主,耽玩诗书未必就想一展身手。

叶梦得《避暑录话》有一故事,说周世宗柴荣,跟唐太宗一样,也曾拿着写好的诗作,向身边的文人窦俨请教。窦俨很严肃,说“今四方僭伪主各能为之,若求工则废务,不工则为所窥”。啥意思?用现代语言表述,就是我们面临群敌环伺,要治诗就会耽误治国,写不好还会授人以柄。

结果是,“世宗遂不复作”。叶梦得评论,说“非世宗英伟,识帝王大略,岂得不以俨言为忤,又安能即弃去”?信为天下者,在此不在彼也。这个道理,明白不难,坚持不易。作为顶层设计者,没有人能够对其实施刚性的监督,来自朝堂上的任何谏议,纳与不纳的关键,都源自顶层设计者自己。

扭转唐文宗好写诗的毛病,既不象孔颖达、褚遂良谏唐太宗那样从容,也不象窦俨谏周世宗那样洒脱,而是经历了几次拉锯。《资治通鉴》载,先是,唐文宗为方便诗歌交流,想设一专门官员诗学士,被太子宾客李珏坚决制止。紧接着,唐文宗趁与宰相郑覃谈工作,又从容论及诗之工拙。

郑覃正色道,“诗之工者,无若三百篇,皆国人作之以刺美时政,王者采之以观风俗耳,不闻王者为诗也”。况且,《诗经》之后,再无《诗经》,“后代辞人之诗,华而不实,无补于事。陈后主、隋炀帝皆工于诗,不免亡国,陛下何取焉”?

将陈后主、隋炀帝列为因治诗耽误治国的反面典型,不止郑覃。《明史》载,太子朱高炽老师杨士奇,发现“太子喜文辞,赞善王汝玉以诗法进” ,批评朱高炽,“殿下当留意《六经》,暇则观两汉诏令。诗小技,不足为也”!一心治国的朱高炽在位不足一年,一生治诗的乾隆却在位六十多年。

可见,治诗与治国并不一定对立!官渡之战中的曹操写诗,袁绍不写诗;北宋与南唐对峙中的李煜写诗,赵匡胤不写诗。显然,“东临碣石,以观沧海”的曹操,治诗并不掩其治国之功;治诗能吟“春花秋月何时了,往事知多少”的李煜,治诗之能亦不能替代其治国的无能!

这种心境几近《资治通鉴》著者司马光。烂熟于心的历史,于司马光的现实治道,并无半点“资治”与“镜鉴”作用。“明于史而昧于世”的司马光,相较于将治诗与治国混为一谈的权力拥有者的无知无畏,跟种高粱者意淫酿酒者的心境并无本质不同。 

2024年《杂文月刊》第四期首发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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