产业问题

王俊良

《史记》载，高祖九年（前198年）10月，西汉朝中诸臣，都盛装出席国家重点工程未央宫竣工暨庆功宴会。会上，刘邦借给父亲敬酒机会，就如何治国理家，发表关于产业问题的重要讲话。

官媒《汉书》报道了会议盛况：上奉玉卮为太上皇寿，曰：“始大人常以臣亡赖，不能治产业，不如仲力。今某之业所就孰与仲多”？大人物讲话，绝非兴之所至。用现在经常出现的一种抢眼句式，那就是这里边一定“透露了什么什么重大信息”！

按一般人的理解，作为国家一哥，何以睚眦必报到连老爹当年一句玩笑，也不肯放过？其实，刘太公所言产业，无非是私人占有田地、房子等财产的多少，属“家业”；刘邦所言产业，已经是“朕即天下”，也就是“普天之下，莫非王土；率土之滨，莫非王臣”，属“产业”！

一句话，就是“视天下为莫大之产业，传之子孙，受享无穷”！宰相萧何在落实刘邦产业问题上，颇有创意。《史记》载，汉十二年（前195）秋，淮南王英布反，刘邦亲率大军征缴。萧何在后方，故意抢占民宅，扩大“家业”，做出眼中无意刘家“产业”状。

用“多买田地，贱贳贷以自污”方式，达到让刘邦“上心乃安”目的。非得这样吗？答案是肯定的。有时候，你自己未必真就觊觎产业，但夺取产业过程的血腥与残暴，你都一清二楚，怕就怕你如法炮制。所以，如果不厘清产权关系，极易引发流血争端。

比如，宋初的赵普，从策划陈桥兵变夺后周产业，到用一杯酒遏制众多参与夺后周产业者，放弃产业股权而转为扩大家业。过程的精彩，在避免了以往因产权不清，而导致的“飞鸟尽，良弓藏”式悲剧重复。然而，却始终没能彻底解决，来自内部和外部的野心家对产业的觊觎。

恰恰是这一点，才是赵宋皇帝不安的重点。宋初，心思缜密的赵普，忽遭御史中丞雷德骧弹劾，说赵普强占市人第宅，聚敛财贿！《邵氏闻见前录》载，听闻弹劾，“上怒叱之曰：‘鼎铛尚有耳，汝不闻赵普吾之社稷臣乎！’”接到举报，不去查证落实，而是对举报者提出，“后当改，姑赦汝，勿令外人闻也”，此番操作，颇耐人寻味。

太祖得知赵普无意大宋“产业”，止在意自家的“家业”时，高兴之余，决定“又幸其第”，来个眼见为实。《宋史》载，“时钱王俶遣使致书于普，及海物十瓶，置于庑下。会车驾至，仓卒不及屏”，帝顾问何物，普以实对。上曰：“海物必佳”。即命启之。皆瓜子金也。

被抓了受贿现行的赵普。人生轨迹却始终没因之改变！原因，就在于赵普用行动申明，无意产业股权，只在意家业的多寡。与萧何自污、赵普眀理相反，在“家业”与“产业”问题的处理上，最失败的例子，莫过于直接跟刘邦争产业的楚王韩信。

在楚汉争霸关键时刻，韩信一连灭魏、徇赵、胁燕、定齐之后，他认为应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产业。于是，派人向刘邦上书，说“齐国狡诈多变，是个反复无常的国家，南边又与楚国相邻，如不设立一个代理王来统治，局势将不会安定。我希望做代理齐王，这样对形势有利”。

《史记》载，在荥阳做困兽之争的刘邦，听到这个消息，大骂“吾困於此，旦暮望若来佐我，乃欲自立为王”！身边的张良、陈平提醒刘邦，把空头支票交给他又有何妨？怀揣着一张空头支票的韩信，在楚汉相争中，一直以产业股东姿态纵横捭阖。

待刘邦把刀架在韩信脖子上，才明白刘邦是个“只可共患难，不可共富贵”的小人！也不能全怪刘邦，两千多年的中国历史上，与君王共享产业红利几近与虎谋皮。萧何、赵普得以善终，韩信身首异处的原因，不在觊觎产业，而在历史上的产业问题，始终存在权属不清。

2024年《义乌商报》1月19日群言堂首发